剧本改写与价值观的时代变迁

摘 要:陈凯歌导演的作品《赵氏孤儿》改编于元杂剧《赵氏孤儿大复仇》。与传统元杂剧本相比,电影《赵氏孤儿》的剧情存在诸多矛盾与漏洞,影片中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也与电影的整体形象不符。程婴的英雄形象被矮化,屠岸贾的阴险形象被拔高,程勃的孩子的形象被复杂化。《赵氏孤儿》从“义士伟大的英雄性”的神坛上走下,走向了“平凡真实的凡人性”。而将英雄史诗改变成为凡人传奇,掺杂着诸多无奈的社会因素。

关键词:《赵氏孤儿》;陈凯歌;剧本改写;价值变迁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4)08-0159-02

陈凯歌导演拍摄的《赵氏孤儿》改编于纪君祥的元杂剧《赵氏孤儿大复仇》。人所共知,与西方文学相比,中国是一个欠缺悲剧文化的国度,而王国维先生则称赞纪君祥笔下的《赵氏孤儿》为“列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这充分说明《赵氏孤儿》可以算的上是中国戏剧的巅峰之作。陈凯歌导演是一位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导演,其拍摄的《霸王别姬》、《梅兰芳》等深深地为其打上了文化导演的烙印。陈凯歌选择《赵氏孤儿》这一经典题材拍摄电影,这使得陈凯歌已比其他导演多向经典迈出了一步。单就这一行为本身来看,陈凯歌导演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剧本改写

⒈生与义:矮化的英雄形象

从《史记·赵世家》到纪君祥的《赵氏孤儿》,程婴之所以主动救孤、养孤,完完全全是因为一个“义”子。这个“义”字可以说是这两个版本的精髓所在。程婴、公孙杵臼的大义凛然、义薄云天让人感动与敬仰,就连屠岸贾的大将军韩厥也因一个“义”字而舍生庇护赵孤安全逃离。程婴、公孙杵臼和韩厥都是七尺男儿身、都有铮铮铁骨肉,正是他们的牺牲成就了《赵氏孤儿》的悲剧地位。而纪君祥笔下《赵氏孤儿》中的“义”除了义气之外,我想多半饱含着正义之意。这些人仿佛在参加一场关于生死的接力赛,每个人手中的一棒都异常关键,而赵孤是正义最后的火种,每个人为了保护正义都会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这就是为古人相信和推崇的舍生取义,这种处世哲学在中国先秦时代一直为人们所颂扬。

如果将这种处世哲学放入当今社会语境,就会被打上“假”的标签。这也许正是陈凯歌导演将程婴主动救孤变换成为程婴迫不得已救孤的原因。在当代人眼中,程婴主动放弃自己儿子的生命、救赵氏孤儿的行为违背人类本性,公孙杵臼、韩厥这类义士的行为也难以理解。但这样的改编带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样的改编使《赵氏孤儿》这个故事更符合当代人的审美品位和思维逻辑,使其显得更为“真实”;但这样的改编带来更多的是程婴、公孙杵臼、韩厥这类英雄形象的平民化、普通化。

矮化的英雄形象多少会使《赵氏孤儿》的故事逻辑性、哲理性大打折扣,由故事改编应运而生的问题接踵而至。在纪君祥的笔下,程婴本是一代舍生取义的英雄;而在陈凯歌的摄影机下,程婴不仅贪生怕死,更是一个违背承诺的小人。

庄姬在自杀之前,对程婴说:不要告诉孩子父母是谁,仇人是谁,让他像普通人一样长大。可是程婴没有这样做,程婴说要让屠岸贾生不如死,于是程婴主动投靠屠岸贾,做了屠岸贾的门徒,并让孩子将屠岸贾认作干爹,让他俩相亲相爱,最后告诉孩子真相,让他俩互相残害。故事至此,陈凯歌导演已将一个阴险毒辣、卑鄙龌龊的小人程婴的形象树立于观众心中。程婴从英雄走向平民,又从平民走向小人。

在当代社会语境中,程婴可以不是英雄,但将程婴塑造为小人实不可取。程婴除了利用赵孤报仇之外,再没有其他举措。他既没有利用自己配药的便利使屠岸贾慢性中毒,更没有让屠岸贾产生负罪感。相反,屠岸贾继续张扬跋扈、嚣张的生活着,给人感觉程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矛盾”小人。

⒉善与恶:拔高的阴谋家形象

在纪君祥笔下的《赵氏孤儿》中,屠岸贾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这个坏人的身上找不到一丝属于人性的温暖。他常有伤害赵盾之心:他遣勇士锄麑,刺杀赵盾未遂;他暗中训练神獒扑咬赵盾;他宁肯错杀100个无辜婴儿,也不肯放过1个赵孤;他让程婴亲手棒打公孙杵臼;他将程婴之子分尸三段……他事事毒辣,毫无人性。

而陈凯歌导演给这个恶人注入了些许的善。陈凯歌导演将赵朔的身份从国君驸马变为国君妹夫,从而使屠岸贾谋害赵盾一家事出有因,赵盾一家得势嚣张:赵朔出征,怀着身孕的庄姬亲自送行,场面招摇,加之皇帝对屠岸贾暗中讽刺,深深刺激屠岸贾的内心,使其产生谋害赵盾家族之心。在陈凯歌导演的摄影机下,屠岸贾虽想对赵家斩草除根,但他并非宁肯错杀,不肯漏杀的冷血之徒。当程婴之子与赵孤同时摆在他面前时,他会犹豫与怀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赵孤,而如果按照纪君祥所塑造的屠岸贾,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两个婴儿一并分时三段,不留隐患。在陈凯歌导演的摄像机下,当屠岸贾将自己的义子抚养长大,得知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义子就是愁人的孙子时,他没有痛下杀手,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他并让他走。可以说,陈凯歌导演笔下的屠岸贾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但这种血肉之躯究竟带来的是何种影响呢?

陈凯歌导演的改编使屠岸贾这个人物的形象变得更加饱满、有张力。也许,这正是陈凯歌导演所追求的戏剧效果。陈凯歌导演将一个彻底的恶人善化,将一个阴谋家的形象做了适当的拔高,给这个人添加内心的冲突与挣扎。比如屠岸贾的慈父形象、英雄形象等。在我眼里,这些改编非常可取,因为人性本很复杂。但是,应运而生的问题是屠岸贾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屠岸贾在影片前半部分的性格与后半部分的性格似乎有些矛盾:前半部分的屠岸贾是个十足、彻底的坏人,怎么影片的后半部分,屠岸贾就变成一个优柔寡断、为情所困的惆怅之人了呢?这个转变是不是有些突兀,经不起仔细琢磨与推敲。

⒊信与不信:模糊的程勃形象

纪君祥笔下的程勃只相信自己的父亲程婴,当程婴告诉程勃他的身世之时,程勃毫无怀疑的相信,找到屠岸贾报仇雪恨。而在陈凯歌导演的镜头中,与程勃最亲的不是父亲程婴,而是义父屠岸贾。程勃最相信的也不是父亲程婴,程勃的信任在程婴与屠岸贾之间游荡。可以说,在陈凯歌导演的镜头中,程婴只是程勃的生身父亲,而屠岸贾才是程勃的人生导师。屠岸贾教程勃习武,屠岸贾帮程勃逃学,屠岸贾传授给程勃自己的处世哲学。

这样的改编大大增加戏剧张力。有一场戏:程勃生日,义父屠岸贾送给程勃一把宝刀,但却把宝刀藏于屋顶上,让程勃自己取,程勃取到之后从房顶上下来,屠岸贾让程勃从房顶上跳下来,说自己会接住他,但当程勃将要落地之时,屠岸贾迅速将手收回,程勃摔得一脸委屈与痛苦,屠岸贾告诉程勃任何人的话都不可信。戏到这里并没有结束:程婴让程勃再跳一次,这一次,程婴稳稳的将程勃接在怀中,并对程勃说爹永远不会骗你。这样的争夺像一场拔河,两人争先恐后的将程婴往自己的阵营争取。一面是善,一面是恶,程勃需要做的是不断地区别善恶,最后做出自己的判断与选择。

可是,戏路并没有这样发展。对于程勃来讲,一面是义父屠岸贾的抚养、培养、救命之恩,一面是生身父亲程婴的连环画、小木屋的感人故事;一面是亲身体验之实,一面是耳听之虚。这场拔河从一开始便无势均力敌可言。所以,程勃的选择越来越模糊,观众越来越猜不透谁才会是程勃的最后选择。一个疑问: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怎么会因一本连环画和一间小木屋说变就变?

价值观的时代变迁

不过,把英雄史诗变成凡人传奇也有隐情,并不是纯粹的艺术手法上的选择,而是掺杂着诸多社会因素。在商业化和全球化的今天,人们越来越了解与熟悉快餐文化与网络文化,对经典文化的关心与了解越来越少。在对经典文化知之甚少的今天,要想对经典文化产生认同的情怀更是天方夜谭。陈凯歌导演的改编中多少也夹杂着些许的无奈吧。

《赵氏孤儿》之所以被称之为经典,是因为其舍生取义的英勇行为和荡气回肠的英雄情结。而这恰好为现代人所不理解。当代社会语境中的人们关心和在乎最多的是自己,正义已经离这个时代太过遥远。经典之所以被称之为经典,一定有其独特的历史背景与原因,在不能驾驭这些历史背景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默默欣赏与守望吧,切不可毁掉属于过去一代的民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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