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裕霖
古希腊音乐向来被视作为西方音乐的源头。音乐作为一门声学学科，很难在历史的长河中得以保存。我们现在对于古代音乐的研究主要是通过研究考古发掘的乐器、古老洞穴里关于歌舞乐器的壁画、刻在墓碑上的诗歌以及一些蒲草纸上的乐谱残片进行的。之所以将古希腊音乐作为西方音乐的起源，不仅仅是因为它是现今考古发现的最早出现音乐的时期，还因为古希腊时期产生的一些音乐理论与思想对后世欧洲音乐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而毕达哥拉斯的“和谐论”音乐思想作为古希腊时期最重要的音乐思想之一，在西方古典音乐中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毕达哥拉斯对于音乐“和谐”的界定影响着艺术接受者对于音乐“美”的认识。本文将对古希腊时期毕达哥拉斯学派①的和谐论进行论述浅析。
（一）基于“万物皆数”的和谐论
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约公元前570年—公元前490年），古希腊哲学家、数学家和音乐理论家。他出生在爱琴海中的萨摩斯岛，幼时聪颖好学，曾随名师学习诗歌、音乐、几何学、自然科学和哲学。公元前520年左右，定居意大利南部的克罗通，建立了一个宗教、政治、学术合一的团体——“毕达哥拉斯学派”。
古希腊时期的先哲热衷于探讨事物的本质，毕达哥拉斯学派对此的认识是：“数”是一切事物的本源，即“万物皆数”。具体表现为：“1.一切事物的性质都可以归结为数的规定性；
2.数字先于事物而存在，是构成事物的基本单位。”②因而，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和谐”是一定数的比率关系。在音乐的“和谐”中，完美的数的比率是“和谐”成立的必要条件。既然秉承着“数本源论”的思想，那么音乐一定能被“数”用某种方式进行规定。毕达哥拉斯将弦的两端固定于同一个共鸣体，发现当弦长比为2:1、3:2和4:3时发出的两个音高相隔分别为纯八度、纯五度和纯四度，又因为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4以内的数字为简单数字，故弦长比例在4以内的音程，即八度、四度以及五度被认为是完美的协和③音程。毕达哥拉斯这套关于音乐和谐的理论被历代音乐理论家奉为原则一直持续到中世纪，且其间对于和谐性的发展也基于毕达哥拉斯的“4”以内的比例为标准。
（二）“和谐论”在西方音乐发展中的实际应用
根据毕达哥拉斯对于和谐的规定，古希腊音乐理论家阿里斯多塞诺思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四音音列”体系，且古代西方对于音阶、调式、旋律等的理论都以此为基础。在“四音音列”的基础上诞生了七种古希腊调式：多利亚、弗里几亚、利第亚、副多利亚、副弗里几亚、副利第亚、混合利第亚，这便是最早的完整音列体系。欧洲音乐历史上对四音音列的第一次扩充是中世纪出现的教会音乐，其产生的目的是对格里高利圣咏进行分类整理。虽然此时的调式音阶体系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但是由于当时的人们受古希腊音乐理论的影响太深，故意图将教会音乐的调式体系与古希腊音乐调式体系进行比拟，从而用古希腊调式的名称对教会音乐进行命名。历史上对古希腊“四音音列”的第二次扩充，则是规多创建的“六声音列”体系。而后比利时音乐家威尔特在规多的六声音阶基础上增加第七级的si并于1547年首创七声音名法，至此形成如今沿用至今的七声体系。调式音阶体系发展至今虽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古希腊运用调式音阶体系对音乐进行分类整理的方式伴随着欧洲音乐的发展一直存在，且始终以“和谐”为导向进行音乐理论的扩充和发展。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毕达哥拉斯的和谐观念不仅影响着音乐，还对其他学科例如物理学、数学、美学等及其与音乐的交互融合起到了深远的影响。例如，牛顿曾将调性与音同光谱中的色带联系起来进行研究，而莫拉据此认为单一和弦是谐音列系统的核心，并引入万有引力定律来解释主音的中心地位；
后世将音乐中和谐的观念推广到绘画、建筑中，认为美的效果与其数量比例密不可分等等。
（一）毕达哥拉斯学派对于音乐“美”的认识
毕达哥拉斯学派将“和谐”作为音乐作品接受时的审美评判要素。毕达哥拉斯认为“音乐是对立因素的和谐统一”，即“和谐”的音乐就是“美”的音乐。那么为什么毕达哥拉斯学派将“和谐”与否作为音乐“美”的评判标准？笔者认为原因有二：
1、音高基于数值比例的和谐理论是“万物皆数”理论的有力支撑。
根据第欧根尼·拉尔修④（DiogenesLaertius，约200—约250）的记载，毕达哥拉斯是第一个使用“哲学”和“哲学家”这两个词的人，并自称哲学家。古希腊时期的先哲非常热衷于探讨事物的本源。如前文所述，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数”是万物的本源。而音乐基于数值比例显现出来的和谐与秩序恰好能非常直观地符合其观点，作为“数本源论”的有力佐证以及毕达哥拉斯将“数本源论”推广的灵感来源。
2、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音乐具有教化作用，“和谐”的音乐可以净化人心。在古希腊音乐最初形成的时期，正是当时的人们对于神的崇拜盛行的时期。古希腊时期产生了很多神话和奇幻传说。所以在古代希腊，音乐往往与当时的民众崇拜的神有关。希腊神话中有名的神灵诸如太阳神阿波罗、智慧女神雅典娜、酒神狄俄倪索斯都是艺术之神，是传说中音乐的最早创造者和实践者。
古希腊时期音乐与神话交织相伴，故音乐也被认为是充满神性的。因而毕达哥拉斯认为，音乐是神圣而具有教育意义的，和谐的音乐可以引导人的思想走向和谐，即音乐具有“净化”的教育意义。“净化”原本是宗教用词，大意是指将人的肉体和灵魂分离开来，以求得灵魂的纯粹，解决灵与肉的矛盾。毕达哥拉斯认为人的灵魂和宇宙的谐音有着神奇的关联与感应，但是只有足够纯净的灵魂能够感受到。当人的灵魂在和谐的音乐的引领下与之达到契合，那么人的灵魂就可以被和谐的音乐净化。
（二）毕达哥拉斯“和谐论”的美学价值
毕达哥拉斯的“和谐论”开西方形式美学之先河，在希腊哲学家诸如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思想理论中也能看见“和谐论”的影子。毕达哥拉斯“美是和谐”的美学思想在欧洲音乐两千多年发展史上也一直引导着欧洲音乐理论的发展。西方传统主流作曲规则的每一次改革创新和规则转变都没有脱离“和谐”这一准则。在西方传统调性体系音乐的作曲训练中仍然要求曲式结构工整，音乐进行对称、有序，在作曲中需要将不协和的音程解决到协和的音程来保持音乐的稳定性。
随着毕达哥拉斯的“和谐论”在后世的发展，人们对于“和谐”的追求不仅仅只局限于形式上的秩序井然以及事物表面的联系，同时也在增进对事物的内部和谐的深入发掘。但是“和谐”这一审美标准从未消失。如今，随着经济科技的发展，各个国家和民族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世界文化发展的交流融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毕达哥拉斯的“和谐论”思想不仅能影响西方音乐两千多年的发展，将来也定将对全人类音乐文化的发展产生影响。
依前文所述，纵观整个西方音乐理论发展史，古希腊时期形成的音乐理论是其发展壮大的基石，而“和谐论”又是古希腊时期音乐理论的核心。对于一门学科的研究很容易受到前人观点的影响形成定势思维，故研究西方音乐的起源可以找到其发展的内在逻辑，同时也可以引发创新思维，跳出传统思维框架，进行创新创造。
（一）学科交叉，古为今用，让历史中的理论得到新生。
中国传媒大学音乐与录音艺术学院/传播声学研究所曾经通过实验得出结论：“一般地，协和度越是高的音程听起来越是融合、和谐、悦耳，相应的听感紧张度越弱。”⑤这一研究证明了感官协和与音乐协和是有正相关性的。而毕达哥拉斯的“万物皆数”理论中又提出了音乐协和性是与弦长比⑥有关的。尽管现代音乐理论中对于音乐协和性的定义早已发生了变化，但持续了两千多年的毕达哥拉斯的和谐论得出的结果——八度、五度以及四度是协和音程至今仍被沿用。由此便可以引出一系列猜想：频率是否与感官协和有相关性？由音的频率是否又可以推广到光的频率？那么光的频率与感官协和是否具有相关性？通过对这些问题的研究便可以促进数学、音乐学、心理学、美学的学科交叉与融合。这些问题或许都是现今音乐研究的新方向与新出路。
音乐伴随着人类文明的产生而存在，故其可谓是历史悠久。在悠长的音乐发展道路上的每一个新观点都为下一阶段的音乐发展指引了方向，通过对音乐发展历程中各个理论逻辑的研究可以冲破思维定式，寻求新的方向，推陈出新，创造出新的音乐类型，并通过与数学、心理学等学科进行学科交叉，可以用音乐抚慰现代人浮躁的内心与不良的情绪等，让音乐发挥更大的价值。
（二）对西方音乐美学发展溯源，打破定势，另辟蹊径。
纵观西方音乐的发展，不难看出毕达哥拉斯的数本源论对其影响深远。其“完美的比率”这一审美导向在音乐、绘画上都有所体现。而我们对其对立面的研究知之甚少。难道脱离了比率关系就不符合大众的审美需求了吗？所有感官认为“美”的事物都有一定的比率关系存在？我们好像默认了一定的比率关系是“美”的必要条件，但事实上这是一个尚未被证实的猜想，我们完全可以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进行探索。于是就产生了近现代以来人们对于无调性音乐的探索。当代严肃音乐逐渐打破大小调的束缚进行大胆创新，在群众中产生了不错的反响，反而是规矩冗杂的古典艺术被人束之高阁。这些现象引起笔者反思——当今大众对于古典艺术的接受度变低到底是审美的进步还是退化？这场打破传统音乐理论束缚的革新或许又将会将音乐的发展领上另一条道路。
（三）在“命运共同体”视域下，西为中用，实现文化交融发展
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最忌孤陋寡闻，闭门造车。单一的文化理论具有脆弱性和极端性。通过对毕达哥拉斯“和谐论”的研究，我们可以充实壮大自身的音乐美学文化。同时笔者注意到国内已有学者对于毕达哥拉斯的“和谐论”和我国本土的思想理论诸如先秦美学先哲的伦理、“天人合一”等美学思想的比较研究。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孔子诞辰2565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暨国际儒学联合会第五届会员大会开幕会上的讲话中，提到要“正确进行文明学习借鉴。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故坚守文化自信并不是一味守着本民族的文化研究。这正是笔者对毕达哥拉斯的“和谐论”进行研究浅探的初衷。自古以来，中西方音乐和美学的发展都相对割裂。在这个信息前所未有发达的21世纪，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代，研究西方美学思想有利于我们充实自己的音乐美学文化。
通过对毕达哥拉斯的“和谐论”的研究可见，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万物的本源是“数”，而事物的形式符合一定的数值规律即是“和谐”。毕达哥拉斯是形式美学的开山鼻祖，其美学观点，即西方对于音乐“美”的初认知就是“和谐”。对“和谐论”及其美学价值的原理以及内在逻辑进行研究，对于研究音乐审美走向以及西方古典音乐的创作逻辑有重大意义。在习近平总书记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号召下，将古代西方的音乐理论和美学思想与本民族音乐美学的研究相结合，有利于加强文化交融，推陈出新，帮助现代创作者创新创造，让音乐在人类社会发展中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注释：
① 由于年代久远，一些具体的理论究竟是由毕达哥拉斯本人提出的还是毕达哥拉斯学派中的其他学者根据毕达哥拉斯的观点进行发展扩充的已无从考证，故本文中涉及争议的理论观点均粗浅划分为整个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观点。
② 吕青.西方哲学简史[M].陕西人民出版,2016:11.
③ 在现代汉语中，“和谐”与“协和”二词并没有严格区分，且经常出现等价互换的情况，故本文将其二者视作同义词。
④ 罗马帝国时代的古希腊哲学史家。生平不详，以希腊文写作，编有古希腊哲学史料《名哲言行录》。
⑤ 薛云霞.音程协和性与听感紧张度的关系[J].演艺科技,2012,(09):16-19.
⑥ 经后世指正，弦长比其本质为频率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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