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晓白/编辑 IC/图
梨泰院踩踏事件致死158人
沾染血迹的衣物、鞋跟脱落的皮鞋、破碎的眼镜……梨泰院踩踏事件中被清理出来的1.5 吨遗失物，就放在首尔的一家体育馆里，等待它们的主人领回。10月29日，韩国首尔梨泰院发生踩踏事故。根据韩国中央灾难安全对策本部的通报称，截至当地时间11月13日23 时，首尔梨泰院踩踏事故共造成158人死亡，另有196人受伤。
韩国中央灾难安全对策本部表示，遇难者居住在首尔市的最多，其后依次为居住在京畿道、仁川市、大田市和忠清南道等地的人员。按年龄段来看，20 多岁年龄段的遇难者占据多数，超过100人。此外，遇难者中包含26 名外国人，分别来自中国、伊朗、俄罗斯等14个国家。据中国驻韩大使馆确认，共有4 名中国公民遇难，2 名中国公民受伤。
位于首尔龙山区的梨泰院，是当地最早的观光特区。小小的胡同中隐藏着两千多家店铺，从汉密尔顿酒店到普光路满是复古家具店，而在世界美食街中则有来自不同国家的美食餐厅，颇具异国风情的酒吧和娱乐场所林立，是不少年轻人的逛街胜地。
10月29日，梨泰院街巷里拍照留念的人走走停停。鲜有人注意到，汉密尔顿酒店附近一处挤满人群的窄长斜坡上，危险正在降临——在首尔地铁梨泰院站1 号出口前的汉密尔顿酒店附近，一条4 米多宽的斜坡小巷中挤入了成千上万的人……
在韩务工的陈敏回忆：“人贴着人，完全走不动，都是一点一点往前挪。突然，一群人逆着人流方向走，现场有人后退并摔倒。”据韩联社报道，事发地点先是出现拥挤推搡，不同方向的人彼此阻挡，随后“从走在前面的人开始，多米诺骨牌一般倒下，堆叠了5 到6 层人”。
据一名幸存者回忆，他在拥挤的人群中被裹挟了1个多小时才脱身，“有半个小时我都感觉无法行动，被人推着往前”。该幸存者回忆说：“起初有四五个男女的声音，他们喊‘推推推’。后来又有几个人也跟着喊了起来。我感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最后我被推了下去。”他推测，由于后面的人推着队伍往前，加上所在的斜坡道路狭窄，商铺的音乐声过大使得现场沟通不畅，最后导致了事故的发生。根据媒体的事故还原，在小巷逐渐拥挤后，下坡拐角处有人跌倒，后方人流却依然跟进，中间的人开始双脚离地，不同方向的人互相推搡，一直到互相堆积地压在一起，被压在下面的人根本无法动弹，最终酿成了惨剧。
“你无法想象，那时候的情况有多么的凶险，就像是一块大石头，不断地往前推。前面的人，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机会。我因为身高的原因，可以伸长脖子呼吸，而我右边的女孩直接就被淹没在人群中了。她就倒在我身旁，我却只能干瞪眼，连转动一下脖子都做不到。”幸存者“小鱼”表示，事发现场一片混乱，很多人上一秒还在呼救，下一秒就断气了。自己当时满脑子都是一定要活下去，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空间越来越拥挤，生存概率也越来越低。“我不是在夸张，在你身边连续三个人死亡，你和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你就会明白，绝望是什么感觉。我后来在电视上看到，我们整整被困一个小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一夜绝对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噩梦。”“小鱼”被救出来后，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她的双腿和手臂都被挤得青一块紫一块，胸口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她的朋友受的伤比较重，当天晚上就被送到了急诊室。
“一开始，我们被人流推着往下走，同时还有人往上走，没走几步我和朋友就被挤散了，人群慢慢凝固住，听到后面有人喊‘一起推’，身后一股强力把原本留有的一点细缝挤没了，身体被紧紧夹住，感觉快要窒息。”在首尔留学的日本大学生奈纱从梨泰院侥幸逃生，她回忆起那个黑暗时刻，“如果不是一个高个子男生将我拉到高处，我可能已经被挤死了。”
像奈纱这样侥幸获救的幸运儿是极少数，更多人被挤在坡道中央无处可逃。据首尔警方通报，梨泰院踩踏事故遇难者中有101 名女性，远远多于男性。韩国安全专家协会会长李松圭对韩媒SBS 分析称，以一人体重50 千克计算，如果有100个人，受困者至少承受5 吨的重量，身材娇小纤瘦的女性被挤压后尤其危险。
30日，曾在梨泰院一酒吧观看公演的中国留学生刘某表示：“我一出酒吧，面对的是一排尸体。”刘某回忆，自己前往梨泰院是因为有喜欢的说唱歌手在这里的酒吧公演，踩踏事故发生时，酒吧里人声嘈杂，并且网络很差，所以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30日凌晨2 点左右，我走出酒吧，看到了地上有一排盖着布的人。我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冲击，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158 条逝去的生命背后，是更多心碎的亲人与朋友。这些遇难者，大多是时髦的年轻人，甚至也包含一些公众人物，参加过选秀节目的偶像李智汉、24 岁的韩国职业棒球啦啦队队长金有娜、日本模特冨川芽生都在这次事故中过世。
一名遇难者的父亲说，事发当天是他的生日。“女儿知道这一天是我的生日，专门提前给我预订了一家高档餐厅，让我和妻子一同去庆祝。”这名遇难者给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一条生日祝福短信，上面写着：谢谢你抚养我长大，以后我会报答你的，哈哈。
另一名遇难者父亲称，在这次事故中遇难的女儿一直很乖，是他的掌上明珠。女儿曾经在三年前他身患白血病的时候为他移植骨髓，还曾经在生日当天给他发过长长的感谢信。她会给他发出去玩时候拍的自拍，还会一直叮嘱他注意安全、在人多的地方要注意——可最后，自己却死在了人群踩踏之中。
还有一名遇难者，服完兵役回家后，一直在建筑工地帮忙。这一次他是趁着生日的机会，抽时间和朋友见面，却没想到，生日变成了忌日。
一对准备明年5月结婚的大学生情侣事发后被困在拥挤的人潮中，男生本来想要保护自己的女朋友，却在失去意识后被人潮推开。男生在接受了周围人做的心肺复苏术后苏醒，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冲过去为女朋友做了一个小时的心肺复苏，最终也没能将她救回来。
据韩国警方统计，当地时间29日有超过10 万人在梨泰院聚会。之所以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主要原因还是梨泰院的万圣节系列活动。
据中国留学生周洁观察，当天大多数人都为庆祝万圣节而来，“酒吧有一些促销活动，并没有特别的组织者。在梨泰院和弘益大学附近，当日有庆祝万圣节的表演，我们很多同学都慕名赶来”。周洁表示，梨泰院历来是当地庆祝节日的热门地点，“那里平时就很热闹，有很多酒吧，外国人也很喜欢过去玩”。当晚19 时许，她到达时发现，周围已是人山人海，“可能由于韩国彻底取消疫情管制后第一次遇上万圣节，当时人流量特别大，多到窒息，已经到了可以双脚悬空的地步”。但似乎没有人察觉到异样。据悉，韩国政府从4月开始取消了对酒吧和餐厅的宵禁和10人以内的私人聚会限制。5月，韩国政府还取消了户外戴口罩的要求。因此，这也是韩国解除新冠肺炎疫情限制和保持社交距离措施后，时隔3年在首尔举行的首次大型万圣节庆祝活动。
事故发生后，现场收集的遗失物总重量达1.5 吨
踩踏事故发生后，人们的身体像是被卡住般动弹不得，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声、求救声。当晚22 时15 分左右，首尔消防部门首次接到求助电话，梨泰院一条拐角的小巷子里有人被困，于半小时后发布了应对第一阶段命令，23 时13分发布应对第二阶段命令，23 时50 分发布应对第三阶段命令，这通常是向非常大规模的灾难才下达的命令。汉密尔顿酒店步行约5 分钟可达龙山消防局梨泰院消防中心及派出所。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事故现场距离龙山消防局大约只有10 分钟车程。随后赶来的500 多名消防员、1100 多名警察以及首尔和周边地区的救护车、消防车在挤满人群的梨泰院街道上艰难穿行。
而万圣节的活动，进一步给整个救援行动造成了阻碍。据《南华早报》11月1日报道，一名亲历踩踏事故的华人称：“第一辆救护车和消防车抵达现场时，由于是万圣节，很多人以为是一个医疗行业的‘角色扮演’。直到担架从车上下来时，我们才开始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另一名幸存者称：“因为路上到处都是参加万圣节狂欢的人群，救援人员无法顺利开道，警察和救护车很难进入。”还有一名目击者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事发现场，两名救援人员经过，他身边有人说“这是真的吗？”“这是化装的吧？”这类话语。“不管是警察还是来的任何人，大家都觉得那只是万圣节的装扮，这就是有些人没有及时被救出去的原因。”
最让人心痛的，是这一切本应能够避免：如果政府做好了风险预测，提前派人来管控人流，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据韩国消防部门调查，事故主要发生于首尔地铁梨泰院站1 号出口前的汉密尔顿酒店附近，这处连接梨泰院街区和外面主路小巷的窄长斜坡，沿下坡方向由宽向窄，呈漏斗状汇入主路。
韩国法律规定，为“行人的安全”考虑，道路的宽度必须达到4 米以上。发生踩踏事故的那段小巷仅3.2 米宽，可原本巷口有5.5 米。据韩媒报道，旁边的汉米尔顿酒店不仅超边界线建造，还在巷子中间的位置造了一个酒店出入口（有楼梯），并在更深的位置搭了一个10 米长的铁制假墙，一下将这段路变成了3.2米的窄巷。
当地派出500 多名消防员和1100多名警察，但在人群拥挤的现场，救援人员只能艰难穿行
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专业教授王生介绍，梨泰院一带的建筑大部分保留了旧时风格，小道尤为狭窄，且上下坡道较多。他认为，狭长的地形是事故发生的诱因。事发最严重的下坡道，仅4 至5米宽，两边都是高楼。多数人在当时“人堆人”的状态下会出现窒息，瘦小、体质比较差的年轻女性，很容易就被推倒了。“这起事故暴露出当地政府在风险预防及应急处置中的不少问题。可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所以没有规划好是否要多投放警力，或者禁止大规模人群聚集。”
“这种地形举办大型活动存在诸多安全隐患。道路相对狭长，发生踩踏事故后无法疏散，也无法开展有效救援。此外，斜坡地势会增加人群拥挤时的势能，且事发地段位于地铁口和主路中间，后续地铁方向的人流会继续涌入，都会增加发生踩踏事故的风险和危害。”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詹承豫如是说。在他看来，当地政府未能针对事发地段地形，事先进行有效的风险防范化解和隐患排查治理，比如在街道内设置疏散通道或者避险空间，与周围的商家联合编制应急预案和开展应急演练等，提升预防和应对踩踏事故的能力。此外，当地政府面对节假日或民众自发性大型活动，缺乏必要的风险防范措施。“无论这个活动是官方组织还是民间自发性组织，当地政府都应当负起公共风险防范责任，比如万圣节前，在危险地段设置警示标志、警戒线或者派驻交通管理人员，对地铁进行一定的限流等，尽量提前防范化解事故风险。”詹承豫说。
据了解，韩国此前伤亡最惨重的踩踏事故于1959年7月17日发生在釜山公共体育场。当时观看慰民演出的3 万多名观众为躲避阵雨，涌向狭窄的出口，导致67人踩踏致死。2005年10月3日，MBC 电视台在庆尚北道尚州市民体育场公开录制《歌谣演唱会》节目，因观众仅从一个入口入场，导致11人死亡，145人受伤。时任尚州市长金瑾洙以业务过失致死罪名被最高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年6个月，缓刑2年。
据韩联社10月31日报道，市政府并未就万圣节活动准备特别对策，“据了解是各自治区会有相关措施”。梨泰院所属的龙山区厅10月27日发布关于万圣节活动的防疫盘点新闻稿中，也并未提及大规模人群聚集的安全管理措施。首尔龙山区警方被指事先早已预料29日当晚会有超10万人聚集梨泰院，但仅仅安排137 名警力，严重缺乏大型活动安全管理防范意识和应对方案。
韩国政府宣布1 0月3 0日至1 1月5日为全国哀悼期，大批韩国民众前往事发地为遇难者献花悼念
对此，韩国警察厅警备局局长洪起铉31日在记者会上回应称，虽然警方预料当晚会有大规模人群聚集，但没能想到会因人群聚集而发生大规模伤亡事故。洪起铉承认，梨泰院万圣节活动没有具体的主办方，而如何处理和应对类似活动，警方确实没有针对性方案。韩国行政安全部部长李相民表示，事发时梨泰院人流量与往年相当，加上首尔光化门等地有示威活动，分走了一部分警力，因此没有向梨泰院加派人手。然而，他的这一解释遭到了韩国网民的集体挞伐，认为这是推卸责任的表现。
韩国警察厅国家调查本部长南九俊10月31日表示，警方已投入475人进行调查。目前已对44 名目击者完成调查，并正在对事故现场附近52处摄像头以及社交媒体视频内容进行分析，试图还原事发现场的情况。另外，韩国警方计划对在现场高喊“推”而引起混乱的人以及踩踏事故中锁住店铺的商人全部进行调查。警察厅刑事局长表示，之后将根据调查结果进行司法处理。现在正处于研究目击者陈述可信度阶段，尚未发现可以立案调查的犯罪嫌疑人。
由于此次事故，韩国国内取消了近期一系列的相关聚集活动。娱乐公司SM10月30日宣布，该公司原定于当天晚些时候举行的万圣节活动已被取消。首尔市钟路区政府表示，已经取消或推迟了原定于余下时间举行的各种活动和庆典。原定于10月30日晚些时候在韩国南部城市釜山举行的釜山亚洲文化节活动也被取消，该活动邀请了许多韩国流行音乐明星，预计将吸引近4 万名观众。位于首尔以东75 公里的春川市乐高主题乐园也宣布取消万圣节活动。此外，包括乐天百货、三星、LG、SK 电信在内的许多韩国企业也纷纷宣布取消万圣节促销活动，并撤下宣传海报。韩国通信软件Kakao Talk 和韩国最大的门户网站Naver 运营方取消了万圣节打折活动，还在其应用程序上开设了专门的在线哀悼空间。
当地时间10月30日9 时45 分左右，韩国总统尹锡悦在龙山总统府就梨泰院踩踏事故对国民发表电视讲话。尹锡悦向遇难者家属表示慰问，并宣布从即日起进入国家哀悼期，为死难者致哀。他表示，将把事故处理和善后措施作为国政处理的首要任务，并将启动应急医疗体系，尽全力对伤者进行迅速救治，还将对遇难者殡葬提供支援。尹锡悦称，目前最重要的是掌握事故原因和预防类似事故再发生，“我们将对本次事故发生的原因进行彻底调查，从根本上进行改善，防止今后同样的事故再次发生”。
韩国国务总理韩德洙10月30日在中央政府首尔办公楼举行梨泰院踩踏事故紧急对策会议后表示，按总统指示，政府指定当天起到11月5日24时为全国哀悼期，并将首尔龙山区划为特别灾难地区。行政安全部最早将于当天下午在首尔设置集体灵堂。在全国哀悼期间，所有的公共机关和驻外外交机构降半旗，公务员及公共机关职员胸前佩戴丝带致哀。韩德洙介绍，政府将龙山区划为特别灾难地区，为遇难者遗属和伤者提供必要援助。若被划为特别灾难地区，政府会向遇难者遗属提供抚恤金、葬礼费用，为伤者提供治疗费用等援助。对于外籍伤亡人员，政府将同驻外外交机构协商提供救助。保健福祉部和首尔市政府将为遇难者联合组建并启动治丧支援小组，并成立“梨泰院事故心理救助组”，为伤员及家属提供心理治疗。
10月30日中午，中国外交部发表声明称对此高度重视，领事保护中心第一时间启动应急机制，部署驻韩国使馆做好应急处置。据中国驻韩大使馆消息，驻韩使馆已就此次事故向韩国政府表示慰问，并要求韩方查明事故原因，做好遇难中国公民善后事宜。此外，使馆与遇难者和伤者家属取得联系，表示慰问并提供积极协助。外交部领事保护中心和驻韩使馆将继续密切跟踪进展，全力开展应急处置。
10月31日，行政安全部灾害安全管理本部长金星镐在中央灾难安全对策本部就踩踏事故举行记者会并发布补助方案。根据方案，韩国政府决定在每人1500 万韩元（约合人民币7.7 万元）范围内对梨泰院踩踏事故遇难者治丧费用提供补助，并安排所有死者家属与属地政府专员一对一对接。伤者可获得500万到1000 万韩元不等的抚慰金，治疗费用将由国家医保财政垫付，重伤人员将接受公务员的一对一救护服务。此外，政府还将为伤者家属、外籍伤者以及在救援过程中受伤的人员提供心理治疗援助，并针对死者家属和伤者实施减免、缓缴税费和移动通信资费等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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